车谈会2020-05-13
我的客栈,在海边,在村里,在沙粒上,在一棵树的肩膀下。
和蓝天白云打成一片,和海风浪涛混在一起,常有邻居的鸡雄赳赳姿态来串门,偶有沙滩的笨蛋螃蟹大概迷路了,走了进来。
风和日丽是日常,但也有热闹非凡的时候。自然的风云变幻倒也不怕,最怕就是人的阴晴不定。
这个村,属于沙扒镇,跟我的老家程村镇,同属阳西县,物理距离大概是40公里。但是感觉是两个世界,我仍然深刻觉得自己是外地人。
最能区分是“两个世界”的人,最明显就是语言。去某个国家,如果处处听到、交流的还是本土的语言,大概不会有出国的感觉。
但在这村里,我感觉是“出国”了,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。哪怕是英文,我也能使上一点劲,但是这边还没有上场,被直接KO了。
他们嘴里吧啦吧啦,我比划乱猜,乌啦乌啦。鸡同鸭讲。村里的人,讲的一种话叫做“海话”,是闽南语系,听说他们跟福建人交流就没有问题。
远在天边的,能正常交流;近在眼前的,却无力苍白。语言隔阂的代沟,才是阻碍“人类文明”的最大绊脚石吧。起码,于我是这样。
其实,也有很简单的解决办法,就是村民说阳江话就好了,毕竟他们是阳江人啊。可是他们不说,非弄得我们这帮外村人手舞足蹈之后,最后才说阳江话。
沟通本来可以顺畅,他们非得设立门槛才罢休。佩服,无奈。
当然了,有些上了年纪的村民,的确也说不好阳江话,他们中的一些人没有上过学,大概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。如同一页停泊在码头,永远不走的小舟,在浪涛里动荡,又在浪涛里安稳。
他们大多皮肤黝黑,粗糙,性格爽朗,刚烈。还长寿。村里有百岁老人。关于长寿,村里有一种说法,是因为吃好,喝好。
吃的是鱼虾蟹贝,喝的是地下水。在渔村,鱼虾蟹贝是很日常的菜肴,对他们来说,这是最便宜的食材,最天然的食材。
我们刚建客栈的头一两年,真的可以在沙滩上随手捡到肉质肥美的花甲(一种贝类),随脚踢到螃蟹,水母……
那时候,周边没有什么客栈、民宿,没有电梯房,也没有玻璃海鲜餐厅,那时候的海水应该特别清,海里的鱼虾蟹贝从不被打扰,只有偶尔不甘寂寞的,上岸瞧一瞧。
但是现在,假期的时候,人多起来了,商业也多了起来,吵闹也多了起来。村民和我们一样,要想在沙滩上,随手捡到可以吃的海货,就很难了。
其实也是有机会的。一是台风过后,海里的部分宝贝,会被冲上沙滩。二是每天一大早,赶在所有人的前面。这样,才有可能和免费的食材遇见。
我真心以为,海鱼较于肉类,是比较健康的。似乎也有科学依据。我就懒得追根溯源了,反正村里有不少长寿老人就是例证了。
关于长寿,村里还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就是:这里的水好。这里的水,哪好了?
烧水壶,烧久了,会有水垢。证明了有沉积物。而且,喝起来,稍微有一点点咸味,但是喝久了,也不觉得。
但是这里的水也确实很奇妙,拿我家客栈举例。距离海边沙滩,大概也就30步路,那是一个巨大的,湛蓝的水盆,盛着咸到发苦的水。
但我们在院子里深挖大概不到20米,刨开层层沙层,就可以得到清澈的水,凉飕飕的水,只有细品才有一点咸味的水。村里的所有人,也包括我们,就依偎着这地下水过活。
这里不通自来水,每家每户,在沙质的皮肤上,狠狠地一铁锹,一铁锹,一铁锹地深挖,直到见到水源,才笑颜尽展。
这里的水,如此深遂,如此宽容,如此神奇,如此深情。水滋养海里生灵,滋养海边的人,滋养每一棵树。
水,从人的手边流过,从猪的背脊流过,从鸭的下巴流过,在鸟的嘴里,在虫的胃里。这里没有自来水,却有免费宽容的地下自来水。
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。大概便是如此。
在这个村里,跟水有关系的,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:流水席。似乎只有小到村落,大到县城才有。我在广州生活多年,就从来没有参加过流水席,甚至都没有听过。
在这村里,我只参加过一次,就懂了。之后,你会感叹,人们创造出的这个词真是准确而生动。
流水席,是个动词。在主人家的屋檐下,巷道里,甚至稍远处的空地上,正在上演盛大的演出,杯盏觥筹,喧闹无比。
总有热情的人,喝多了点的人,披着一张红扑扑的脸,勇敢站起来,挨个跟一桌子的人碰杯,一饮而尽,嘴里还使劲地嚼着肉,大声说话时,是不是有煞白的酒粒逃跑出来。
如果有人不领情,不跟他干杯,他就有点生气,说不给面子,甚至非要拽着人家拿起酒杯,人家无奈喝了一点。他还不放过,直到人家当着他的面,杯子见底,才罢休。
我最惧怕这种人,都懒得理他,一见这种人,就躲得远远的。在他即将要杀近我时,我便借口走开。这都什么人啊。人家喝不喝,关他何事。大概,他是不是借此机会,大喝一场,反正酒水是免费续杯。
但有一种酒是不能避开的,就是主人家的敬酒,我仍然是非常乐意的,哪怕我不怎么会喝,而且主人家总卖力推销他们的秘制酒。
总是这一句:这是什么好东西泡制的啊。然后,对男的就说壮阳,就女的就说滋阴。对小孩,当然就省略了。
如果你不喝,主人家还说补上一句,这都泡了多少年了,秘方的,外面买不到。一个劲地强调,它的强大。
话到说到这份上了,我只能抿了一口。不能不给主人家面子。见我喝了,他又给我斟了一杯,满意地走开了。
基本上,主人家敬过酒之后,再过一会,这一轮的宴席就结束了。这就是流水席。换上时髦的经营话术,这叫做翻台率。
所以,在流水席上,如果你想尽情畅饮,细品慢嚼,恐怕是不行的。流水席是有隐形的时间期限的,主人家过来敬酒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。
他过来就是来告诉你,大家准备结束战斗吧。他手中的酒杯大概就是沙漏钟,来告诉你,沙漏得差不多了:请尽快腾出座位,让下一位客人入场。
看上去,有几分薄情,但入乡随俗,得懂规矩。其实,也是能够理解,你看围绕着主人居所延展的一条,两条,三条……巷道,都已被这宴席填满。
宴席下面的土地,可能也是第一次被如此恩宠,地下有硕大的鸡腿,看上去没有吃过,还很完整。还有各式肥肉、海鲜,以及各种菜肴都在地上躺着、卧着,姿态各异。
真的还有一帮人,在等着入场,有些是刚刚熄灭了摩托车,有些已经抽上了烟,有些在后厨看着,不经意咽口水。
还有一头牛昂首挺胸,路过。巨大的牛眼,看了一眼宴席,又低头赶路。它该不会看到它兄弟在桌上了吧。它害怕了?所以不敢多看一眼,多停留一步?
我很识趣,跟主人家喝过酒之后,就起身准备离开了。等等,这还没完。
只见,同桌的人,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,手里突然多了几个红艳艳的塑料袋。哐哐,叮叮,眼前的菜肴迅速被连盘拔起,倒入。接着,是另外一盘。有人还特别有礼貌地说,这大虾,给你留点。然后,又说,那扣肉不错,给我留点。
他们有说有笑,动作迅速,很是满足。不一会,整桌的菜就被收入囊中了。这时,有人发现我,没有拿菜。就说,小伙子,你是不是没有塑料袋,我这还有一个,你要不?主人家屋里,也有的。
我笑了笑,有点尴尬。我是流水席的唯一异类。
我迅速回客栈了,没有带走一丝菜肴。而散在路上的一众宾客,手里是沉甸甸的。我想,他们内心一定非常满足。
我听我妈说过,前不久村里有人摆宴席,有宾客吃到最后,发现已经没有多少菜肴可以打包带走,竟然很生气,在村里到处说,这主人家小气,没有足够的菜可以打包。
村里很小,消息很重。妈妈说,摆酒的这家年轻人倒觉得没什么,爱说就说。但家里七十多岁的老人,一听就急了,眼泪簌簌流下,还骂当家的年轻人,“如果没有钱,就找我要好了。”
老一辈人,特尊重“传统”,特爱面子。
我妈倒是特别入乡随俗,才几年,她很快融入了当地。我虽然没有打包菜肴,但是她有,也是红艳艳的塑料袋。
她一回到客栈,就立马进厨房安顿好塑料袋里的那些东西。
我是很佩服她,她还能听懂当地村民说的“海话”,甚至用“海话”跟他们交谈。真是聪明过人的妈妈,真是了不起。
对了,我说她融入当地,还包括她那黝黑的皮肤。时常被海风抚摸的皮肤,染上了它那健康的底色。
我佩服我妈的,又何止是这些。她说,去喝村里的人酒席,是为了搞好关系,我们外地人过来做客栈,不搞关系怎么行。
她还说,其实喝村里的酒席,是很划算的。300块的红包,能吃两天。
当地人摆酒席,都会有两天的安排,第一天请客为闲餐,家常菜为主;第二天为正餐,丰富排场。有很多人都不参加第一天的闲餐宴,但我妈不仅参加了,还带上我爸。
这一次,也是我头一次参加村里的宴席,她不仅带上我爸,还带上了我。而且,还是300块。真的超级划算。
我突然都有点惭愧,但一想到,我没有打包那一桌的菜肴,我就心安了。(图片均为记录性质的实拍图)
-END-
推荐阅读
|客栈日记:海边温柔|
|谢谢你,时间的房子|
“趣”生活,“品”生活
2024-03-200
2024-02-270
2024-01-220
2024-01-090
2023-11-220
2024-11-250
2024-11-240
2024-11-230
2024-11-220
2024-11-210
2024-11-200
2024-11-190
2024-11-180
2024-11-170
2024-11-160